请不要对我说欢迎.pdf

我走上我自己的土地,我来依傍这母亲般的后
土。你,亲爱的朋友,请真的不要对我说:“欢迎”请
虽然,这话说的时候,常伴随着你的笑容,你的掌
声,并且加上系着大红绸子的烤全羊,初秋甜沁的瓜不小
果,以及艳滴的吐鲁番红葡萄酒⋯⋯然而我还是想告
诉你,不要说欢迎,真的不要。一说欢迎,就有了主客要——一,≥、一·
之别,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我怎能承认自己是客。
去年六月,曾蒙钱伟长先生设宴款待,一巡酒罢,有对
位教授掏出台胞证来给钱先生看,一面就诉起苦来:
“钱先生,你看,我在台湾,他们叫我‘外省人’,来我
到大陆,你们又叫我‘台胞’,我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
爱’的人”
他说得十分愤慨。
我瞪大眼睛看他,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想我是霸欢
不是台湾人,只能由我自己来决定,这分明不需要靠
别人说才算数的。既然吃浊水溪的米长大,谁能否决羹
你的台籍身份但是,如果飞机一落在成阳机场,李白
的《忆秦娥》就会立刻蹦出来:
“
⋯⋯成阳古道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
肩接踵,舍是
阙。”
人,你,亲密
这时候,我又是百分之百的大陆人,我回到我魂
牵梦系的地方。你相信吗西安街上人潮涌动,但像我
一样爱这方土地的人却并不多。
请不要以为我是骑墙派,正如我一方面是百分之
百的“人”,一方面又是百分之百的“女人”。同样的,我
既是成色十足的中国人,也是不折不扣的台湾人。这
两个身份对我而言,真的是缺一不可。

从成阳机场赴长安城现名西安途经渭水,天
§
哪渭水这是渭河啊“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黑夜中我顾不得违法不违法,直接把头探向车窗外, 圈
要看一看属于唐代诗人笔下的河。对我而言,这条河
:
既不属于汉唐的刘家李家,也不属于后来宋明的赵家
朱家。成吉思汗或皇太极也许各有勋业,但还没有一个英雄可以伟大到
拥有一条河。
一条河,只属于她自己。
勉强说,也属于用诗歌用绘画用生活用故事去题咏她的人。
我只能说,这是《诗经》里的河,这是吕尚父垂钓的渭水,这是杜甫
吟咏的千里烟波,而我,我是三千年前蹲在江边果看吕尚的小女孩,看
他如何被西伯发现。
我又是那跟在杜甫身边的小讨厌,一路看他如何拈须苦吟——我
既在这条河边神游了一个又一个的世代,而你,亲爱的,你不过才三十,
或者四十、五十、六十,你怎能来欢迎我呢我是先你而至的人,我在此
地处处逢故旧,应该说“欢迎”的其实是我啊
是啊真的是处处逢故旧桥山那里,丛山古柏之中有小小的黄帝
陵,这个地点,从小学就背得烂熟,仿佛是张藏宝图,你记熟了这的坐
标,于是安了心,知道这宇宙间有一个你生命中的秘境—,就够了。
于是,有一天,我来到了这桥山。一切剥阗蛋成章,仿佛天命注定,某
年某月某日,我某人理当到此。我深躬到地,并不自以为是客,这是我家祖
宗,我来此一祭他的英灵,礼罢只见天清地朗,古柏森森,有若神呵鬼护。
忽然开来一辆黑色轿车,是高干吧那人虽有些权贵状,倒丕,瞳得收
敛,但他身旁那儿子却十分“走资”,穿件花色鲜艳的恤衫,满脸不耐烦:
“这就是黄帝陵啊——就这么个小土堆”
“五千年前嘛”做父亲的胡乱搪塞,“那时候人有多穷啊”
“这啥也没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