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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
往鼻子上涂一片白,我又来了,因为世界杯足球赛要开始了。
世界杯足球赛永远是人类的节日,已经憋了四年,就等着这个六月。六月的天上滚动的不是太阳,那是足球,我们将要流更多的汗,熬更多的眼(夜),大呼小叫,做一回疯子。
一届一届的世界杯,戏是不停地变换,但舞台不变,精彩依旧,庆幸的是我还是看客。我这个看客,无论多认真,其实是个外行,外行只看热闹。日子太整齐,生活又沉闷,图的就是个热闹。
上一届让我开专栏,我胡说乱道了一个月,只说是玩呢,没想那些文章会有那么大的影响,我是个人来疯,这次一招呼又来了。
来了就来了,反正是任何人看球都不会一语不发,我是把自己要说的话写出来就是了。

揭幕战使我们领略了什么是强者。人牵着球,球牵着人,红白相间的色彩如水如雾移动,德国人控制了节奏。克林斯曼在大喊着:向前向前!向前的德国人到了前场却极其沉着,细针密线地倒脚传递,然后是一剑封喉。强者是从容的,从容的几近温柔,弱者才使强用狠,才强调一种精神;精神是弱者唯一武器,但强调精神而往往踢法粗野则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中的恶劣。狗可能会疯,狼可能会狂,老虎从来给我们的是沉稳的背影。
万乔普当然迅猛,瞧他那双小耳朵啊,小耳朵的兽都是迅猛的,但一棵大树毕竟不是森林,而德国队却让我们记住了更多的名字,如克洛泽,如拉姆,如施奈德如弗林斯。当今再也不可能有马拉多纳了,如果一个球队还打一个人的战术,他可以成名却难以成功。
作为看客,世上有太多的东西逗着我们兴趣,但“911”太恐怖,街头吵架又太恶心,只有足球让我们快乐。再来一瓶啤酒吧,怎么叫好怎么臭骂都行,就连电视上一闪那个叫吉马良斯的一张严峻的马脸,我们都要乐了。

如果说德国队和哥斯达里黎加队那是玩球,英国队和巴拉圭队真是在踢球了,你大脚过来,我大脚过去,哪一晚,球是最痛的。
现代足球产生于英国,英国人却永远不变那种踢法,也永远踢得不好看,这或许是老贵族的傲慢与固执的意识作崇。
但是,英国队仍然是我热爱的球队,因为有贝克汉姆。一个女人要是漂亮了男人喜欢女人嫉妒,但这个女人太漂亮了,男女就都喜欢。帅气的男人也是这样。贝克汉姆是天生的帅样和天生的球技集于一身的人,所以他有资格成为偶像。你看他那跑姿,你看他那传球,当镜头对准了他向你看的那一双长眯眼,我看转播的那个酒吧的电视机前所有人瞬间电击,静寂无声。
我是丑男,但我并不惊恐,我们的哪些美男子,怪得很,中国的男人一美常常就女性气了,那么高大的身子偏要穿又短又窄的紧领花衫,我就把脸背过去了。
足坛上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真象《水浒》里的一百零八将,各有各的特征,各有各的绝技。或许很多很多的角色我们已忘记和即将忘记,但马拉多纳不会忘记,贝克汉姆不会忘记。

网球场上我们看过了俄罗斯那么多的什么娃,而足球场上来了赛黑人,就看这些某某奇了。但壮实如牛一样的奇们并没有创造奇迹,恰恰是对阵的荷兰人精彩发挥,把三分拿走了。荷兰人必须拿走三分,因为这个组还有阿根廷,那可是狼虎之师。
大多数球迷似乎都倾向荷兰队,喜欢哪橙色,喜欢哪一张张头发微卷的娃娃气的脸,更喜欢的是他们从来没得过冠军却开创了足球天地,真正体现了足球的大道。这有点象我们爱项羽不爱刘邦。世俗越来越实际,但英雄到底有庙宇,如果让我给这个庙宇挂联,我就写:披褐而怀玉,道德可久身。
歌颂了荷兰队,我还得歌颂一个叫凯日曼的赛黑人(他是赛黑队不叫奇的三人之一)。就是这个凯日曼,,他明明是荷兰人的对手,竟是那样的崇拜范巴斯腾,赛前说如果他进了球,这个球就献给范巴斯腾。哇啊,世上有许多人和事,你该服时必须服,心服了口也服,如果气量狭窄,诽谤诋毁,哪是没用又影响自己形象;恭维女性可以使男人高尚,尊重英雄也才可能成为英雄。
得说哪个裁判了,瞪着眼睛的光头科里纳我们再见不到了,他是那样的威严又滑稽,而默克呢,作为新的金哨,他在场上一次被踢中,一次被撞倒在地,他够倒霉了。但他的准确、公正和本分与科里纳是多么不同啊,科里纳始终张扬他的存在,强调他是比赛的上帝,默克则是让人在公平的流畅的比赛中忘记他。当今的一切艺术我认为就是这两类路法,科里纳和默克又让我在足球场上醒悟了许多,真感谢这个橙色的夜晚。

都是海中岛国,澳大利亚人那样高大,日本人却这么瘦小,真是不可思议。球场上时不时人仰马翻,一看,都是日本人。日本的一个球员发型类似鸡冠,头上有鸡冠的那就是象征了好斗。这个民族是生猛的,他们身高不足,就速度极快,象是瞎子的耳朵能捕捉些微动静,硬是先进了一个球。哪个川口能活,这名字多好,他让日本队几次要死呀又活了过来。但日本人到底还是输了!看着日本的球迷脸上贴着他们的国旗象贴了一张膏药,我真替他们遗憾,伊朗输了,他们也输了,作为亚洲人我们心理难过。
日本人是不该输的,但却输了,输在了碌碡拽在半坡上,输在了希丁克手上。赛前济科说:我们现在只需要成绩。这是什么话?如果我们说“我们需要钱”,但钱不是需要就有的啊。而希丁克呢,在下半场的下半场,他连换三人,三人都是前锋,这种勇气和果断是一般教练不敢的,尤其是我们的教练不敢。希丁克“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他有神一样的奇,但看看他在比分落后时的紧张焦急的表情,他又在告诉我们他是人,他的成功是建立在对球场形势的洞察上,建立在丰富的指挥经验上。

很多女性都喜欢意大利队,因为意大利队历来的队员俊朗;很多男性却支持加纳队,因为加纳队是神之师,希望能成为黑马。历史的经验告诉说意大利可能踢到最后,加纳的主帅放大话:我们要打到决赛。这就有热闹瞧了!如果说意大利是足坛上的贵族,加纳算是平头百姓,两厢争斗起来,看客如我们的大多数便是即羡慕贵族又盼望平民能这一回把贵族灭了。果然两队是踢得激烈,人是风行,球如流星,每一个队员都是头上下雨。
在文坛上常有这样的事,某部作品出来了,会写文章的人看了从此觉得自己不会写文章了,不会写文章的要看了人人都觉得他也能写了文章。意大利队就类似这样的作品。历届世界杯上意大利总是温水不烫,加纳队自然要血气方刚,他们一上来也确实踢得好,那像装了弹簧一样的身体不时有杂技动作,但一来二往,来来往往,意大利队的气质和素养使他们踢得游刃有余,加纳队终于显出一点野来。一野就输不起。黑马是输不起的,黑马之所以不能再黑原因就在这里。

韩国队和多哥队的比赛是一场拼凶,你狠,我比你还狠,如两头蛮羊(不是蛮牛),都瞪着四白眼,然后同时退后,然后同时前冲,然后呼的一声犄角相撞。这样的比赛,场面不流畅,观众也容易生心脑血管病。
实力相当的人百米赛跑只赛一步,韩国队和多哥队就看谁失误,多哥队比韩国队多(也都怪这个多字)了一次失误,韩国队赢了;于是球场看台上成为红色海洋。
韩国哪么多球迷却了德国,实在让人惊讶!试想,如果中国队也去参赛,中国的球迷能去多少呢?为了生活富裕才有人去踢球,生活富裕了就去看球,但不远万里去德国,哪套一句俗话说,既便有贼心没有贼钱,既便贼心贼钱也有了,还没有贼时间。据报纸上的文章说,中国记者在德国,有一个外国人问,比赛有你们的球队?回答说:没有。哪个外国人说:哪你们也来干什么?这话就问得没水平了,难道邻居娶媳妇我虽是光棍我也不能去图个热闹不能评说那新娘子长得丑美吗?这外国也有傻XX。
无论如何,韩国队给亚洲长了脸,今年高考,别的村考上了的一本哪么多,咱村考一个大专的了不亏咱操心呀,喝酒,喝酒。

总希望有搅局的,但黑马怎么都是墨染的?那就说乌克兰吧,名字这么诱惑人的。待到乌克兰和西班牙一上场,清秀聪慧的西班牙如阿庆嫂,乌克兰整个是胡传套么!瞧哪个笨呀,看着就生气,气着气着也笑了。连西班牙队员都在笑,他们换上劳尔后便开始玩儿了。干任何事情一有玩儿的心态往往就成了艺术,哪就欣赏西班牙人如何过人如何传接的舞蹈了,谁还再管乌克兰呢?
贼一天不偷东西手痒呀,看球的看不到黑马郁闷呀,听说有个爱告状的,这一天起来脸色又不好看,人问:咋啦,情绪这么坏的?回答说:告状呀!又问:今日又告谁呀中?又回答:还没想起来哩!看客就有些象这种人。
世界杯就是人类的一场游戏,游戏里爆发了人的生命力,也暴露了人的劣性。
但是人性中的善与恶其实都是创造世界的动力,黑马情绪显示对格局的弱者的心态,所以黑马出产地总不在欧洲而在非洲和亚洲。
现在唯一的黑马就是厄瓜多尔了(虽然他还不是非洲和亚洲的),但愿他象乌鸡一样能黑在骨头里。

有些人会享受而不去奋斗,有些人肯奋斗却不会享受,阿根廷人,六月十六日夜,他们太能奋斗也太会享受了,将一个球变成了六个球,把一份快乐分成了六份快乐。
但是,这只是一场四十五分钟的精彩比赛,另外的四十五分钟,对着一个死尸还连续捅刀,已经完全没有看头了。
哪就看阿根廷队员的长发吧,多漂亮的长发,象云一样在头顶上飘啊!我们的街上也不乏这样的长发男人——现在有长舌男也有长发男——但这些长发不是染成了黄色或红色,就是油腻腻的粘成一片。老以为他们是艺术家,一问,十有八九什么都不是。阿根廷的长发在球场上是胜利的旗帜,哪些什么都不是的人的长发让理发店的老板不满也让我们觉得好笑。
再看镜头数次照出的马拉多纳吧,他挥动双臂,大声呐喊,哪嘴大得能赛进个拳头。多性情的一个人!常见哪些小有名气的艺人总害怕被人看见,总要戴墨镜,总会在广众前注意抬脚动手,就感到他们的娇情。伟大的人物才是性情的,性情人才真实而大气。
还看什么呢?哪就看电视机前我们自己,各有各的说话,各有各的说话的表情。
在别的领域,你不行,但可能有人说你行,你就行了;在足球场上,众目睽睽,你若不行哪肯定就是不行;伊朗就这样倒下了。伊朗对于我们而言,就象一个平庸的人极其望子成龙,但龙倒底没成,是条蚯蚓。可怜的伊朗人常常丢球又没命去抢,哪就只能犯规,自个已受伤不起了裁判还要再给个黄牌。
伊朗人在亚洲,哪可是硬朗的代表,似乎见谁灭谁,我们也曾极力效仿过哪种踢法。伊朗有力量,欧洲列强有力量更有技术呀,就说这葡萄牙,老的如菲戈,哪狂的象老虎一样,而他的球传得多好!哪少的如C罗纳尔多,白牙绿眼(他真的眼有点发绿),是狼的形象,可他哪盘球过人,啧啧,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伊朗遇见葡萄牙,即生瑜何生亮,输的遗憾也输的应该。
伊朗的失败告诉我们:当今世界足坛,好的球队普遍都是技术精到,都少失误,而这仅仅是基本功,这如绘画的造型和笔墨是画家基本功一样,有了基本功才能谈作品的立意格调和境界。如果基本功还不行的时候,看到了别人的新观念,也就讲究起立意格调境界之类,哪往往画虎成犬,迷惑不解,便出现如我们的球队哪样,一会选洋帅,一会选土帅,一会这打法,一会那打法,以致贩羊时牛价涨了,贩牛时羊价又贵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真的有运气好坏,克罗地亚明明什么都强过日本,但就是赢不了。项羽说:天要灭我,这马也不走么。克罗地亚人比赛结束时还有人抱着球看一下,他一定在疑惑着球认不得门了!
克罗地亚人运气不好,澳大利亚人运气也不好,几次必进的球都飞了。巴西人是恐怖的,但6月18日夜巴西人踢得并不好,如果澳大利亚人将那个必进球踢进去了,澳大利亚人就不止只进一个球。
日本人踢平了,我并不佩服济科,澳大利亚人输了,我仍然奉希丁克为神灵。澳大利亚人从来没有这样厉害过呀,希丁克硬是把它调整成一只雄狮!瞧他的战术布置,瞧他的临场指挥,他的每一出变化没有不生奇效的。换上科维尔是正确的,只可惜科维尔自己中邪,错失了五次将比分扳平的机会。克罗地亚的主教练在场外是那样的滑稽,希丁克却严峻威严,你觉得他浑身的气饱满得要往外冒。球场上有许多伟人,多看这些伟人,这如同游名山、读奇书一样可以养眼养心。

肤色对于人并不重要,不就是离太阳近的黑,离冰雪近的白吗?可生存的环境不一样,文化和性情就不一样了,这全在足球场上暴露出来。黄种人有整体观念没有个人意识,黑种个人意识强烈整体观念淡薄,而白种人既有整体又有个人,当然他们总是胜利。他们的胜利是上帝的胜利。
但是,如果抛开胜负,难道最好看的(真正视觉上的娱乐)还不是白人和黑人的比赛吗?多哥是真正的黑人,瑞士是典型的白人,电视镜头一拉近,哇,一个白的透亮一个黑得发光!镜头全景式的俯拍了,瘦而长脚的黑人就成了蚂蚁,大而壮的白人是肥虫了!更喜欢的是蚂蚁吧,多可爱的黑蚂蚁,神蚁,那么不可思议地跑,那么不可思议地传球,他可以笨得一脚踹空,他又可以在空中横着身子勾球,每每当他们往门时里顶的时候,你担心他们把自己的头顶了进去,当他们纵着肩带球,你又觉得他们的头没了,就在脚下。天呐,那是《山海经》里的刑天么?
黑人输是肯定的,所以多哥也就输了,因为多哥组织涣散,都是兽,一群散兽;而瑞士是一台机器。在当今时代,机器焉能不战胜散兽?何况谋杀多哥的还有那个裁判,本该给多哥一个点球的,他说不给,也就不给了。
差不多的黑人要离开赛场了,差不多的黄人也要离开,世界杯将失去好多颜色。我们不能不反思自己的不足,当然更寄希望于下一届,而现在呢,却只有哭泣。

打牌输了,可以说手气臭,踢球赢了却不能说脚气好;德国踢了厄瓜多尔三比零,德国人没有狂喜,连球迷看了一会都到过道去喝啤酒了,厄瓜多尔也不沮丧,教练坐得纹丝不动。大家都知道厄瓜多尔半支主力并没出场,他们放弃了争小组第一。其实,德国肯定赢,这不仅是厄瓜多尔放弃,他们有实力,也是天意,试想想,怎么能不让主人赢呢,主人要走得越远,这一场“过事”才可聚住人气而继续热闹呀。厄瓜多尔当然有脑子,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死拼什么呢,他们也希望以后尽量走远些。
世上的事虽然千变万化,其中却有一定规律,如同你寿多高,钱挣多少,都似乎有定数一样,这世界杯就不可能在十六强前重要的球队统统完蛋,也不可能十六强后又全是重要的球队。茶壶永远配四个茶杯,没见过四个茶壶供一个茶杯的。
上帝有了一个法则也同样有另一个法则,那就是让我们每一个人知道何时生不知道何时死,那就在死前的头一天也都活得满怀信心,所以任何人都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女人,都认为自己最重要,都相信
“尧舜皆可为,将相本无种”。这样好啊,这样了生命才呈现意义,生活才觉得美好。
上帝把两个法则相互运用,世事既不会大乱也不会一切停滞。
球事太多,看累了就胡想,胡想一通也有意思呢。

五行变化,相克相生,这世界平衡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每个人到了具体的生活中,偏偏遇到了克的一段(这一段可能是几年几十年),恐怕谁也不高兴了。英格兰是多好的一支强队,聚结了那么多巨星又勃起那么大的野心,但就是又遇上了克他们的瑞典队。柿子和萝卜同在一胃,胃就得吐酸水,难受如挠。这样遇瑞典不赢的比赛,我们自然不会与瑞典人大笑而笑,也不会因英格兰人落泪而落泪,但对此事的无奈却让我们有了一点郁闷,因为我们的生命轨迹中也常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换一种心境吧,把目光投向场边的球迷,看他们的脸。
脸是人与人区别的标志,也是个体生命的广告。古时候脸上有了烙印,宣告你就是囚徒,戏台上抹一个大红油脸,证明我是个忠臣。没有人不看重自己的脸!(只有抢窃者不要脸,以黑丝袜头套蒙面。)而现在,足球场边好多好多的脸上又画了国旗,国旗是脸,脸是国旗。把国旗画在脸上的风景是任何场合都看不到的,只有在世界杯这样的盛典中,这些迎风不能招展的国旗让我们看到了人类的繁荣和欢乐,也看到了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存在和尊严。
第一个把国旗画在脸上的是谁,他是个民族主义者,是个和平主义者,更是一个伟大的天才。

当婴儿哭的时候,大人会给婴儿嘴里塞一个奶嘴;上帝创造了足球后,人类就减少了许多恶气。
我们平日里对我们的联赛不满,好像那儿是个疮,流脓不断,没想世界杯上别的国家队也接二连三地出事,原来吃五谷都生病,疟疾来了都发冷呀!人的秉性差不多,我们的足球我们骂,别的国家足球别的国人也在骂吧?骂吧,都骂吧。问题是这几天我们那么热衷谈论某些国家球队的丑闻呢?恐怕一是比赛一场一场看下来我们疲劳了,二是我们爱看人笑话的毛病又犯了:有些人不是总等着领导讲话时念个错别字吗?不是总希望看到美女在街上断了高跟鞋跟吗?足球最早在我们国家流行,至今我们的水平不高,但足球在别的国家或许就是受气包,到中国绝对又是倒霉蛋,它承载的东西除了金钱和名誉,还有更多更多。试想想,别的领域里你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吗?能怎么骂就可以怎么骂吗?你把生了老婆的气,丢了一个钥匙,天热得没睡好等等烦恼都往足球这儿骂,足球是我们的一个大痰盂。
那么,没有了这个痰盂呢?
所以,看到国外球队出事不必津津乐道,想想我们的足球也不必骂得不堪入耳。其实我们越骂它,越离不开它。如果全世界的体育里足球是能带来最大的快乐,这种快乐就是怨骂被宣泄后的快乐。

十六强出来了,我们有些丧气,姑且认了澳大利亚吧,却怎么瞧着这角色都不像是亚洲人。输家是允许骂人的,也可以发脾气摔酒瓶,但你得承认咱不行,(咱个头矮马拉多纳也不高呀,人家马拉多纳可是天才!没有大体格和大天才的局面那就得忍耐和等待。)而至于扑起来要砸电视机,叫嚣再不看比赛了,那就是喝多了。何必呢,看一部电影,与其咱和亲戚朋友在影片中只扮了一个士兵甲,一出场就在乱枪中倒下了,还真不如亲戚朋友不当这个演员的好。
足球能产生于欧洲,那肯定带有欧洲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的特性,人家吃饭不用筷子而用刀叉,那是人家吃的多是牛肉。当然足球确实是好东西,我们才引进了也喜欢了,但我们再羡慕而把我们的鼻子垫高也不是人家的鼻子呀!如果能参加比赛又能比赛到八强、四强当然好,参加不了比赛也可以自己玩么,梅兰芳唱戏满剧场欢呼,农村里过红白喜事请个草台班子来也热闹得很呀。足球离不开民族情结,但足球所带来的快乐却不仅仅属于民族情结,水再流原来还在海里,日落了月仍然在天上。
看外国电影大片还得掏钱,现在多好,哐哐锵,哐哐锵,十六强捉对儿厮杀了,黑脸的红脸的都出来了,我们就喝啤酒的喝啤酒,嗑瓜籽的嗑瓜籽,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小组赛进行得太正常了,正常得似乎有些平庸,一条大河怎能不起些波澜呢?果然,二十四日夜,两场淘汰赛,虽到底老虎还是老虎,却差一点猴子就称大王了。
都说德国队和瑞典队有一场好斗,但德国队12分钟就取得了胜利。德国队靠的是年轻气盛,他们有一副好牙齿,逮住了就咬,就口燕,越吃越香,越香越吃得快,满头的淋漓大汗。这是男人的吃相。瑞典队或许是老了,或许是太女人气,你倒腾着牙齿嗑豆,数着面条唏口留,当你再吃的时候,盘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克林斯曼知道年轻和***,所以他不断煽哄,每有进球他就跳起来做夸张动作,他这是要给队员看的,他清楚他们的队伍不敢受挫,易刚者易折,一记闷棍可能就找不着北了。庆幸的是,瑞典队不是老谋谋策者。
而阿根廷队和墨西哥队呢,要命的和不要命的怎么打?你越是不想乱了发型他偏抓了头发把你的头往墙上撞。好的是阿根廷是土命,狗被吊起来没有口里灌水,而放到地上就又活了。阿根廷人踢进一球赢了,墨西哥踢进两球倒输了,那一球是帮人家踢的,踢进了自己的门。
突然想,足球是什么呀,是一个不爱回家也认不得自己家门的魔鬼?!
6\25午
昨晚看了两场糟糕的比赛,一场像是在烂泥塘里撵鸭子,一场更像打群架。瞧么,光瞧那些脸,多难看的脸!埃里克森像泥一样瘫在那里,目光呆滞。范巴斯滕僵得如根木头,只显得颧高腮陷。斯科拉里的两片嘴都快喊掉了,苏里雷斯在瞪谁,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菲戈和鲁尼的五官全挪位了,一个拉得更长,一个缩得更扁。还有那英格兰的门将,球射过来没有抓住球,龇牙咧嘴地倒抱住了厄瓜多尔人的一颗黑脑袋。还有那个荷兰人,球在旁边滚,他却往人家胯下踢。球场上像是患了高烧病,不是这儿抽筋,就是那儿痉挛,俄罗斯的裁判也是铁青脸,举着电棍打疯子,自己也疯了。
癫狂,惊恐,急躁,慌乱,欺骗,耍赖,使蛮,动粗,迷茫,茫然……这是怎么啦,淘汰赛成了一个魔瓶,人性之劣全出来了?!
冷静了想想,这一定是上帝的安排。当欢乐的盛典正如火如荼,上帝有意要把足球场变一次哈哈镜,故意把人的弱点放大变形了让人看。当然上帝并不是让人只看到人的恶劣,它要推出的是另一张脸,这就是贝克汉姆的脸!让一张张脸都看了,只为着推出贝克汉姆的脸!
贝克汉姆是年纪大了,许多声音在嘲笑着他,指责着他,但上帝知道他的价值,他必须上场,必须让他先孤独地在场地一角,然后让他展示精湛的脚法,再然后让他长时间地绽放那一脸漂亮而高贵的笑容。
贝克汉姆拯救了昨天黑夜的比赛,他的笑脸是足球场上的灿烂花朵。

这样的风格,却不是想这样就能这样,那是气脉结聚所致。我们只能为生命的奇迹感叹。
最后的二十五秒时进了一个球,意大利队赢了。就这样,一个老人要过去了要过去了,又咯地一声,活了。
意大利队是典型的一个病人呀,从没有英英武武,却也从没有消失过,每次世界杯都来了,你怎么非议他不言语,你怎么冷落他不在乎,默雷止谤,转毁为缘,只捂个心口像个妇女,让人替他操心又生一点怜惜。但是,多少个拿电灯的提马灯的都掉到沟里去了,他掌着烛,豆大的焰,在风里从山梁上硬是走远了。
一切事实都在告诉着这样的经验:牙齿一颗颗脱落了,舌头依然软和,火焰因烤炙能避,水则平和而易被淹没,意大利队是阴柔派,他以柔克刚,以守为攻,伏低隐忍,他山门上的广告如果有句话,就是:坚硬如水。这样的风格,却不是想这样就能这样,那是气脉结聚所致,可不是吗,为什么队员就都那么高而瘦,为什么就出了忧郁的巴乔,为什么有了马尔蒂尼又有了格罗索,为什么教练总是老马尔蒂尼和里皮那种老狐狸的模样呢?
你得承认澳大利亚是踢得好,那么强悍,那么扼住了意大利的喉咙,但世事见不得太张狂的,更是天行健也要地势坤,天不灭意大利,澳大利亚有什么脾气?我们只能为生命的奇迹感叹。
(附记:罚进点球的那一刻,电视解说员突然地歇斯底里,用那么沙哑的破了的声音狂喊:伟大的意大利!意大利万岁!这是央视的客观解说吗?是那个儒雅的平日话语低沉的黄健翔吗?电视机前的人群一时愕然。我说:黄健翔可能是太喜欢意大利了。)

加纳和巴西比赛没有悬念,向鱼要水鱼给吗,与虎谋皮能谋上吗?看就看一个弱者如何去面对强者,而强者是怎么个强法,为什么就强了?因为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要遇上强人,我们也总产生过“取而代之”的念头。
似乎从未听到过巴西队的豪言壮语吧,也从未见过巴西队剑拔弩张严阵以待的庄严劲吧,他们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嚣张自夸,也不矫情说我不行。他们是车中的奔马和宝马,从来不装饰,只擦拭干净。
佩雷拉仍然让罗纳尔多上场,他深知天才便信任天才,山岳表面上虽石头脱落,山岳却不会倒塌破碎。也依然用卡福,虽然卡福不是天才而且年老,但浴不必去江海,要的是能去垢,马不必是骐骥,要之善走。
他们控制了大势,又极力把握细节。加纳什么都做好了,就是细节没做好。门上有针眼大的孔,就能进斗大的风。你辛辛苦苦爬上十层楼来进屋,却发现钥匙拿错了。女人把眼线画好了比用粉把脸搽得再白都显得漂亮,鞋里有了沙子刘翔也跑不快。
本来我是打攻势球的,你要攻那我就退,你要退,我再攻,你一旦是鸡蛋我就石头,你是铁锤了我给你个棉花包,然后逼着你发急发躁犯错误,你自己绊个跟头就趴下了。
以苍茫于简淡中,以华丽于朴素中,以强硬于温和中;经书上讲“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今日的巴西队也该元亨。

一边骂着一边还要看,边看边骂,这也就是世界杯的快乐啊。
八强出来了,七个都是老面孔,这像村里过事,坐上席的总是那几位老者。
窃喜的当然是乌克兰,以点球而“竖子成名”,即便别人不下眼他,他也不思进取了。倒是德国气冲牛斗,有了野心,披着被子也想上天。至于英格兰、意大利、阿根廷还有那个葡萄牙,都是些老奸巨猾,肯定在使计用谋。不用计谋的只有巴西,好饭量的挑什么食,“执一无失,行微无怠,忠信无倦,而天下自来”么,他气静神闲。
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近二十天来最焦虑的我们在休息的这两天可以回顾一下,一回顾就像装修房子,花了钱又累了人,而花了钱累了人还往往受气,如果花了钱累了人受了气房子能装修得满意也好,偏就不满意。
饭不吃则已,吃了一碗就要吃饱。上帝写的戏谁也不知道什么结局,那不满意就骂,骂了还得继续往下看。这就是“事不关心,关心者乱;人无下贱,下贱自在。”可再一想,按摩为什么舒服,不就是被敲打了一通吗,一边骂着一边还要看,边看边骂,这就是世界杯的快乐啊。

有这么个笑话:一个小伙盛夏里穿皮袄,旁人说你小子咋穿的皮袄?小伙说:我有皮袄么,咋不穿?!旁人说你这么躁呀。小伙说:我热着能不躁?!世界杯就是给我们了件皮袄,热是热,却是见谁都亲热,热乎着说赛事。
三十多场球连着看,看得黑天昏地,现在暂休,我们倒成了牛,把吞进肚里的草料又回到嘴里反刍。
反刍很舒服也很享受。
那么就回味:足球是最平民吗,为什么像社戏一样把全村的人都搅和起来了?足球是最孤傲吗,为什么比分总那么少,进得多了反倒不精彩?足球是最能激增人的能量吗,为什么队员进了球就吼?足球是大艺术吗,为什么场上场下互动狂欢?
还可回味:有的队胜利了你只记得一场胜利,有的队失败了你却永远忘不了其中的英雄。而有人为谋生踢球,有人为爱好踢球,有人可以踢进一个球几个球做个明星,有人却是为足球生就的,他是天才和大师。
还可回味:怎么世界杯期间就可以撒野,可以说疯话,可以制造噪音邻居不干涉,喝得了酒夜不归宿老婆也能允许?
最可以回味的,是多少年多少年之后,你什么都忘了,却得意你是曾经观看过2006年的世界杯……

德国和阿根廷的比赛,像是两头牛遇在了小胡同里,互不让路,你喷鼻我也喷鼻,你蹄刨地我也蹄刨地,就那么试探着,吓唬着。恐惧时谁也不敢冒险,保守是唯一的选择。然后同时头角相抵,同时四蹄倾蹬,推着进一步,被推着退一步,最后僵持在那里。
僵持如在依靠,没有观赏性。
美人的形象大致一样,丑人才是各种各样的丑。强者之间很多东西是相同的,他们的较量只有办法,使自己的办法使出来,把对方的办法扼制住。
两个进球都是瞬间闪失的结果,一个如牛腹上突然有了一个虻蝇,仅仅抖动了一下肌肉,一个也是后蹄换姿势时稍稍滑了一下。
但他们又都站住了,像撑着的人字架。如果不是以点球分胜负,他们会同时耗尽力气死去,而死尸仍是那么撑着,成为一个雕塑。
点球是让上帝来钦点,这就是宿命。
入水是为着出水,生就是为了死;点球让阿根廷死得并不难看,活着的德国还有他未完成的任务,谁又能保证他将来会好死吗?

无知无畏,大人小心,这似乎是一个定律,所以比赛直到后程,各队也都保守。英格兰和葡萄牙不可能踢得精彩,人在不能放松的时候,感觉迟钝,别扭而又特累,于是他们只有窝火,只有暴燥。贝克汉姆当然就受伤了,鲁尼当然要吃红牌。当菲戈也跑不动被换下场后,没有了大将,C·罗纳尔多便跑得如没头苍蝇,那个长胳膊长腿的克劳奇在门前做动作,让人似乎能听见木偶的破裂声。
写文章的人愈写愈惊恐,离过婚的人愈离愈胆小,这是他们清楚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走到了这一步才知道了这过程的苦痛。
足球此为天上物,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偶然。
具备了体能具备了技术具备了一切的一切,也一定要具备制约偶然的运气。正是这样,球场上才有人祈祷,有人变发型,有人换着另一种颜色的鞋。能指责这是迷信吗?足球场,它游荡着神灵。
七月一日夜晚,神再一次以点球取舍,英格兰人患上了白内障,而偌大的球门又突然地缩小了,小得球钻不进去。

这是在演义一场中国的历史:如果足球是小儿皇帝,没有了平民义军的攻城,朝里的权贵必须内讧,但清君侧清到谁也不该是巴西呀,威震一时的首辅宰相就突然地被囚了!
可以用最好的言辞说巴西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队,也可以以最沉痛的心情为巴西队离开了世界杯而惋惜,但必须承认在四强争夺战中,他没有法国踢得好,即使就这一场,他确实没踢好。法国是巴西的克星?法国取胜的功臣自然还是齐达内和亨利,据报载,法国在小组赛踢得并不好,除了慢热的原因外,是齐达内和亨利闹分裂。而战巴西,他们团结了,合作得一个掏出烟一个就点火,那还能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