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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飘逝]《随风飘逝》

　　那时我们真穷。通子整夜不睡觉，游走在校园的角角落落。搜索全部楼后的垃圾道。有一回看书走了困，她动身时我还没睡。我说你去啊?她说今天月亮可真大——你快睡吧。说着从床底下拽出一只硕大的编织袋。通子走后，我想着她到哪里了，收获怎样，困意逐步来了。
　　天亮后通子还没回来。起床时听说她出事了。保卫科的人审了她一夜。她们不信通子整夜不睡觉只为捡废品卖钱，不信她每顿饭只吃馒头和自己腌的糖醋蒜还这么健壮。通子说她饭量大，保安说多大，通子说四个馒头勉强饱，可她只能吃这么多了，一顿饭最多花一块钱。吃多了月底就得挨饿。保安还是不信，叫通子认可她图谋计科院楼上的旧电脑。通子急了，说我要是贼不是娘养的，谁要诬赖我不是娘养的。然后通子就挨了打。我们赶到时通子已经老实了，靠墙垂头丧气地站着，地上扔着她的破编织袋。怀义一见通子的鼻子就要冲上去跟保安打架，我拉住她，说别跟这些狗通常见识。一个保安瞪我一眼，她没听清楚。
　　我姐叫来了教导员，通子最终出了那间屋子，勾着头一个人在前面走。我追上去问她哪去。她说去食堂买馒头，吃了回宿舍睡觉。
　　我的弟兄通子今后有了夜里捡废品的权利。晚上十点钟照例跑她的三千米，有时我会陪她跑，跑完一块踩着柔软的足球草溜达。草丛里不著名的昆虫在拉琴，夜色温柔。这时通子开始了吟诵：“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很快就动情了，刚剃的板寸头一颤一颤。
　　我姐说通子是个硬汉。我姐不是亲姐，我的亲姐在食品厂搬猪肉。我姐高我一届，新生报到时她参与了接待。扭着身子帮我提那只粗笨的旅行包。我们是老乡，以后熟了就让我喊她姐。
　　我姐不爱打扮，一件登山装，配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走路将两手揣到裤兜里，摇摇摆晃像个男孩子。可是全部人全部说她是汉字系的系花。文化节系里办晚会，一位女孩穿一袭宝石蓝的旗袍，绾了发髻，像是从张爱玲的公寓里走来。还没开口，台下已是一片尖叫。我一看是我姐，后面的节目就没再看进去。
　　我姐把写出来的文章不声不响地拿去发表，收发室常有她的稿费汇款单。她不怎么跟女孩子交往，时常有多个帅气男生陪在身边。她的生活似乎很喧腾。那天在图书馆书架上找劳伦斯，耐着性子一排一排找过去，最终找到，抽出来，从书缝里看到一双眼睛。这是我第一次发觉她眼里深藏的秘密。我有些不知所措。她也不掩饰，看了看我，眼神幽幽的，走开了。
　　听说我姐家教很严，她是带着考研读博的任务来上大学的。非典时学校封闭，她父亲开车来给她送吃的。她叫上我帮她搬东西。隔着铁栅栏，我见到了这位故乡日报的总编。红着脸用故乡话叫了声大爷，立即懊恼不已。总编看我一眼，嘟囔了句什么。就忙着招呼女儿。我发觉自己碍事，就抱起那只装满食物的大纸箱子，站到一边看我姐装淑女。
　　我姐命我跑去喊怀义和通子，说是请我们吃肯德基。坐在网球场西边的小树林里，怀义和通子啃着鸡腿。我手里也拿一只，可是吃不下。四月的风穿林而过，吹落一地的紫槐花。有两瓣粘在她头发上，我想帮她摘去，可是没敢动。她正端杯可乐怔怔地出神，扭脸见我只顾低头盯着自己的破球鞋，就拿眼睛冷冷地看我。
　　非典过后的那个秋天，我姐身边的人固定下来。她是兰华，系学生会主席。兰华求我姐帮忙在她父亲日报的副刊发表文章，一来一往就熟了。有时会在路上碰到她们，我姐朝我笑笑，我可能也朝她笑了，不知她能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