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杨柳古诗杨柳.docx

杨柳古诗杨柳

　　 　　因为我的画中多杨柳，就有些人说我喜爱杨柳；因为有些人说我喜爱杨柳，我似觉自己真和杨柳有缘。但我也曾问心，为何喜爱杨柳？到底和杨柳树有什么深缘？其答案了不可得。
　　原来这完全是偶然的：昔年我住在白马湖上，看见大家在湖边种柳，我向她们讨了一小株，种在寓屋的墙角里。所以给这屋取名为“小杨柳屋”，所以常取见惯的杨柳为画材，所以就有些人说我喜爱杨柳，所以我自己似觉和杨柳有缘。假如当初大家在湖边种荆棘，可能我会给屋取名为“小荆棘屋”，而专画荆棘，成为和荆棘有缘，亦未可知。天下事往往如此。
　　但假如我存心要和杨柳结缘，就不说上面的话，而能够附会种种的理由上去。或说我爱它的鹅黄嫩绿，或说我爱它的如醉如舞，或说我爱它像小蛮的腰，或说我爱它是陶渊明的宅边所种，或还可引援“客舍青青”的诗，“树如同此”的话，和“王恭之貌”、“张绪之神”等种种古典来，作为自己爱柳的理由。即使要找三百个冠冕堂皇、高雅深刻的理由，也是很轻易的。天下事又往往如此。
　　可能我曾经对人说过“我爱杨柳”的话。但这话也是随缘的。好像我偶然买一双黑袜穿在脚上，逢人问我“为何穿黑袜”时，就对她说“我喜爱穿黑袜”一样。实际，我一直对于花木无所兴趣；即有之，亦无所执著。这是因为我生长穷乡，只见桑麻、禾黍、烟片、棉花、小麦、大豆，不曾亲近过万花如绣的园林。只在几本旧书里看见过“紫薇”、“红杏”、“芍药”、“牡丹”等漂亮的名称，但难得亲近这等名称的全部者。并非完全没有见过，只因见时它们往往使我失望，不相信这便是曾对紫薇郎的紫薇花，曾使尚书出名的红杏，曾傍美人醉卧的芍药，或像征富贵的牡丹。我以为它们也只是植物中的几个，不过少见而名贵些，实在也没有什么尤其可爱的地方，似乎不配在诗词中那样地受人称赞，更不配在花木中占据那样高尚的地位。所以我似觉诗词中所赞叹的名花是另外一个，不是我现在所看见的这种植物。我也曾偶游富丽的花园，但最终不曾见过十足地配称“万花如绣”的景象。
　　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个植物，我仍是要赞美杨柳。但这和前缘无关，只是我这几天的所感，一时兴到，随便谈谈，也不会像信仰宗教或崇敬主义地一生皈依它。为的是昨日天气佳，埋头写作到黄昏，不免走到西湖边的长椅子里去坐了一会。看见湖岸的杨柳树上，仿佛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飘出很多弯度微微的S线来，以为这一个植物实在漂亮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
　　听人说，这种植物是最贱的。剪一根枝条来插在地上，它也会活起来，以后变成一株大杨柳树。它不需要高贵的肥料或工深的壅培，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便会生活，而且生得很强壮而漂亮。牡丹花要吃猪肚肠，葡萄藤要吃肉汤，很多花木要吃豆饼；但杨柳树不要吃人家的东西，所以大家说它是“贱”的。大约“贵”是要吃的意思。越要吃得多，越要吃得好，就是越“贵”。吃得很多很好而没有用处，只供观赏的，似乎更贵。比如，牡丹比葡萄贵，是为了牡丹吃了猪肚肠只供观赏，而葡萄吃了肉汤有结果的缘故。杨柳不要吃人的东西，且有木材供人用，所以被人看作“贱”的。
　　我赞杨柳漂亮，但其美和牡丹不一样，和其余一切花木全部不一样。杨柳的关键的美点，是其下垂。花木大全部是向上发展的，红杏能长到“出墙”，古木能长到“参天”。向上原是好的，但我往往看见枝叶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以为其样子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