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吃饭吃饭的说说.docx

吃饭吃饭的说说
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关键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隶属品。吃讲究的饭实际上只是吃菜，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这种主权旁移，包含着一个转了弯的、不甚朴素的人生观。辩味而不是充饥，变成了我们吃饭的目标。舌头替代了肠胃，作为最终或最高的裁判。不过，我们依然把享受掩饰为需要，不说吃菜，只说吃饭，好比我们研究哲学或艺术，总说为了真和美能够利用一样。有用的东西只能给人利用，因此存在；偏是无用的东西会利用人，替它遮盖和辩护，也能免于抛弃。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把国家分成三等人，相当于灵魂的三个成份。饥渴吃喝是灵魂里最低贱的成份，等于政治组织里的平民或民众。
　　古罗马诗人波西蔼斯曾慨叹说，肚子发展了人的天才。我们通常把饥饿看得太低了，只说它产生了乞丐、盗贼、娼***一类的东西，忘记了它也启发过思想、技巧，还有“有饭大家吃”的政治和经济理论。人生就所以复杂了起来。首先是有了肠胃而要饭去充实的人，其次是有饭而要胃口来吃的人。第一个人生观能够说是吃饭的；第二种不妨唤作吃菜的。第一个人工作、生产、发明，来换饭吃；第二种人利用第一个人活动的结果，来健脾开胃，帮助吃饭而促进食量。因此吃饭时要有音乐，还不够，就有“佳人”、“丽人”之类来劝酒；文雅点就开什么销寒会、销夏会，在席上传观法书名画；甚至赏花游山，把自然名胜来下饭。吃的菜不用说尽可能讲究。有这么优裕的物质环境，舌头像身体通常，原来是极随便的，此时也会有***和气节了。很多以前惯吃的东西，现在吃了好像玷污清白，决不愿再进口。精细到这种田地，似乎应该少吃，实则反而多吃。假使让肚子作主，吃饱就完事，还不失分寸。舌头拣精拣肥，贪嘴不顾性命，结果是肚子倒霉受累，只好忌嘴，舌头也只能像李逵所说“淡出鸟来”。这诚然是它馋得忘了本的报应！如此看来，吃菜的人生观似乎欠妥。
　　不过，可口好吃的菜还是值得赞美的。这个世界给人弄得混乱颠倒，四处是磨擦冲突，只有两件最友好的事物总算是人造的：音乐和烹调。一碗好菜好像一只乐曲，也是一个一贯的多元，调和滋味，使相反的分子相成相济，变作可分而不可离的综合。最粗浅的例像白煮蟹和醋，烤鸭和甜酱，或如西菜里烤猪肉和苹果泥、渗鳘鱼和柠檬片，原来是天涯地角、全不相干的东西，而偏偏有注定的缘份，像佳人和才子，母猪和癞象，结成了天造地设的配偶、相得益彰的眷属。到现在，她们亲热得拆也拆不开。在调味里，也有来伯尼支的哲学所谓“前定的调和”，同时也有前定的不可妥协，譬如胡椒和煮虾蟹、糖醋和炒牛羊肉，正如古音乐里，商角不相协，徵羽不相配。音乐的道理可通于烹饪，孔子早已明白，因此论语上记她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照我们的意见，完美的人格，“一以贯之”的“吾道”，统治尽善的国家，不但要友好得像音乐，也该把烹饪的调和悬为理想。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追随孔子，而愿意推崇被人忘记的伊尹。伊尹是中国第一个哲学家厨师，在她眼里，整个人世间好比是做菜的厨房。吕氏春秋・本味篇记伊尹以至味说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