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高原 《你在高原》的放飞.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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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断定,将来为张炜写传记的寻访传主行迹,会在万松浦书院驻留盘桓,叩问水杉松树,凝视青藤野花,深情地写下浓重的一笔。张炜生命的一局部,是留在这郁郁丛林中了;他的几部重要的生命之作,也产生于这里。
粗略数来,至少《芳心似火》的全部,《刺猬歌》的大部,是在万松浦书院完成的;《你在高原》最大规模的打算性修改,也是在书院完成;还有大量的短章散论,一些集子的修订编辑……万松浦书院的蔚蔚黄花青青蕤草,登记了张炜在这里勤勉的岁月。
2023年万松浦书院春草再萌,张炜开头了对《你在高原》的最终一次大规模修改。修改规模毕竟何等之大,还难以预想;不过,这一次修改却是打算性的,不敢有丝毫懈怠。《你在高原》的写作已经过去了十九年,高原业已铺开,尚须奇峰兀立;长河奔流,还要有惊涛巨澜;最终的大规模修改,将打算多年的壮丽抱负能否功德圆满。张炜在书院的松林中闲逛,思索,松林那边,海潮涨起,哗哗拍岸,两千多年以前,大方士徐福据说就是从那里起航东渡,扬帆远去了。
《你在高原》十几年前就有过问世的时机,那时候《家族》先期发表,好评如潮,张炜需要有强大的定力,才能抵住整体推出的诱惑。一位颇负盛名的作家,正值创作好年华,写作惯性,出版惯性,发行惯性,评论惯性,诸多惯性推动着他,他假如定力缺乏,就会把持不住,失了方寸。然而那些惯性的力气不会没有穷尽,等到惯性耗尽,猛然刹住,脚跟不稳,狠狠地摔跤,就难以避开了。难得张炜保持着足够的糊涂,葆有充分的艺术急躁;他坚持着不拿出去,捂住,再捂住。
只有少数朋友知道张炜的这个巨大的写作隐秘。1986年发表《古船》,随后是《九月寓言》、《柏慧》、《家族》等长篇相继问世,进入新世纪,《外省书》、《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又呈密集型发表,还有大量的中短篇、散文、随笔和文论,单单这些,张炜已经是中国当代作家中少有的优质高产了,他没有过明显的“发表中断期”,一般人很难想到他还会有一部大作品藏在其间。一个作家的创作生命力会有多大呢?他还会有什么样的时间用于深藏的一部大书的写作和修改呢?
其实多年来张炜始终在经营着这部大书。在完成那些相继问世的作品之余,他把全部时间、精力、心血都放在这部大书之中了。修改始终在进展,断断续续。2023年春天开头的这场修改,则是最大规模的,打算性的。
还需要大刀阔斧,也不惜伤筋动骨。有一些局部要完全废掉重写,有一些局部要大改狠改。某几部的定稿,根本不是朋友看到的初稿样子了,似乎完全是部新书;成书后朋友大为惊异,想起曾经对这一部不抱盼望的意见,赞叹张炜修改的力度是如此之大,难以想见。张炜倒对朋友当时的批判感怀不已。《你在高原》出版后,张炜在记者访谈中一再说道:“我的一些朋友称得上诤友,他们总是毫不留情地给我提意见——他们不管我的力量如何”,“他们都把书稿往死里砸”,“只盼望我花了这么多年,能写出一部极重要、甚至是杰作来才行吧”。
不错,由于寄予了太大的期望,朋友才“把书稿往死里砸”,有一些意见甚至到达了严苛的地步。朋友深知,对于张炜这样成就卓著、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审美观念写作理念的作家,你的意见必需锋利到深深地刺痛他,才能够让他重新端详他已经写下的作品,推翻他原来的某些有缺陷的构筑。“一切文学时期终了阶段必有一个衰微的时期;艺术腐朽,枯萎,受着陈规惯例的束缚,毫无生气……但问题不在于作家无知。相反,他的手段从来没有这样娴熟,全部的方法都十全十美,精炼至极,甚至群众皆知,谁都能够运用。”(丹纳:《艺术哲学》)艺术家最令人痛心的平凡即由此产生了。一味地喝采、称道,对于一个正在修改自己作品的作家有百害而无一益,尤其是对于张炜这样的作家。正确的做法恰恰是反面;那才是负责任的态度,不仅仅是对张炜个人,也是对文学事业。只有狠心打碎,才能够有望重组。文学界廉价的吹捧之风大盛时,至少朋友间还应当有一种真诚爱惜的善意的锋利批判,“诤友”是最宝贵的朋友。
张炜的朋友中不乏高士,也有“异人”。对“异人”的深厚兴趣,张炜从写作之初,就始终保持下来,“异人”在他的小说中占有了了一个突出的地位,闪耀着浪漫诡异的光荣。来书院的“异人”有的自称是“喇嘛一转”,曾经观察过巡海夜叉,登记了目睹异迹的年月时刻。张炜已经据此改造,写进了《你在高原》,尽管他很疑心“异人”是不是真地观察过巡海夜叉。超自然世界无疑是存在的,可是它存在于自然人不能目击的空渺处,可以呈现于小说的荒谬不经,不应当消失于现实的言之凿凿。“异人”还讲过考八级锻工的考法,一个铁蛋子放在钢板上,一锤砸下去,铁蛋子原地不动,就算合格了,可以晋级。有朋友不信任,说,那得多少腿?有多少腿铁蛋子飞起来也砸断了。有才华横溢的朋友画一漫画,题为《考级》,一个考工刚要举锤砸向铁蛋子,一人腿上缠着绷带,拄拐而来,伸手阻挡。看了漫画,张炜忍不住呵呵发笑,笑过以后,又仔细地解释:铁蛋子上是拴了链子的,砸飞了也砸不到腿上。又一层幽默激起又一阵笑声,不知道在张炜将来的作品中,砸铁蛋子考八级锻工会怎样消失。
张炜虚心而又自信。他固然不会盲目听从。来自朋友的方方面面意见,有的全都,有的相左,全都的相左的,他都会认真甄别,专心斟酌。他自然清晰《你在高原》在他构筑的整个文学天地中所占的地位。想一想,那确实是伟岸壮丽的:连绵高原,有《古船》、《九月寓言》、《外省书》等姿势各异,点缀其间,像齐烟九点,云蒸霞蔚。然而那需要巨大的劳动去实现。才情并不行靠,才力方是靠得住的。重要的是不能惜力,不能靠才情挥洒,一挥而就,而要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走过去,全力以赴。标高绝不能降低,即便十部不能够全部到达最高标准,至少要有四五部到达《家族》的高度,有几部在水平线之上,掉下水准的绝不能有。其实可树为标高的还有《柏慧》。1995年问世的《柏慧》,简直也可以纳入《你在高原》,那通篇倾诉,可以作为这部大书的一篇总序,置于卷首。葡萄园,梅子,柏老,03所……还将在此后的书中消失;那种忧愤,那种彻痛,不眠的长夜,澎湃的思潮,还将贯穿此后的整部书中。《柏慧》着实开了一个口子,导出了此后的浩浩长河。《柏慧》似乎一个预言,一个序曲;巨大的证明,雄浑的交响,尚在后头。徐福东渡的古歌,将在整部大书中一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