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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中西法治思想比较 1邓晓芒(2001 年5月9日在华中科技大学演讲) 很高兴有这么多的学生关注这次讲座!我今天讲的这个问题也是一个热点问题。我今天讲的这个讲座,也不是为了赶时髦,因为我在 20世纪 80年代进行“中西文化比较”这一课题的研究的时候,就涉及了中西法治思想的问题。去年,我把这一方面的观点整理成一篇文章——《中西法治思想比较》。今天我主要围绕这篇文章的思想谈一些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谈到中西法治思想的比较,首先要明确的是从哪个出发点进行比较。我是从马克思历史唯物论的角度出发来对中西法治思想进行比较的。我觉得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个方面对一些问题的分析是相当深刻的。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曾经讲到过人类学家巴霍芬(研究原始人类学和早期人类学的著名学者) ,巴霍芬在 1861 年出过一本书叫做《母权论》,里面就讲到了这样一个古希腊神话故事。这个神话故事出自于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有一出悲剧叫做“俄瑞斯特斯”。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希腊远征军的统帅阿伽门侬,远征胜利了,回到家里,却被他的妻子伙同她的情夫谋害了。俄瑞斯特斯是阿伽门侬的儿子,他为了报杀【 312 】父之仇,就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那个奸夫。这样一来,他就犯了弥天大罪了。你为了报杀父之仇竟然把自己的母亲给杀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特别是在原始的血缘社会里面,这是大逆之罪。于是他就受到复仇女神的追究。俄瑞斯特斯跑到阿波罗神庙里躲起来了。复仇女神就向雅典法庭起诉。雅典法庭当时的审判长就是雅典娜。在审判中,阿波罗是为俄瑞斯特斯辩护的(阿波罗在希腊神话里是代表着理性:文艺和城邦社会的原则复仇女神代表的是原始的氏族血缘关系。在辩论中,阿波罗为俄瑞斯特斯辩护。阿波罗说,俄瑞斯特斯的罪行不如他母亲所犯的罪行严重。他母亲犯了双重的谋杀罪。因为她杀死的这个人既是她的丈夫,又是俄瑞斯特斯的父亲。而伊利逆丝女神为俄瑞斯特斯的母亲辩护说, 她虽然犯了双重谋杀罪,但是有一点,她所杀死的男人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夫妻没有血缘关系嘛,但是,俄瑞斯特斯杀死的人是他的母亲,是有血缘关系的。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俄瑞斯特斯犯的罪要严重得多。于是,法庭进行投票来表决。结果呢,是一半对一半,相持不下。怎么办呢?双方都代表着各自的原则和理念, 一方是代表着原始氏族公社血缘至上的原则;另一方代表的是城邦社会的法治原则。这种法治原则是根据理性来建立的,它不以血缘关系为基础,而是以个人为单位来计算刑罚的权重。俄瑞斯特斯的母亲犯了双重谋杀罪,就应该按照法律的规定加重处罚。在这种相持不下的情况下,审判长雅典娜女神(她也是代表理性的法治原则的人物)最后投了俄瑞斯特斯的票,宣布俄瑞斯特斯无罪。巴霍芬用这样的一个例子来说明,虽然这是发生在神话故事里面的事情,但是它象征着当时的社会发生的巨变。什么巨变呢?母权制的观念已经彻底被颠覆。母权制的观念就是血缘的观念。父权制的观念则是城邦和法治的观念。因为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主要是一种法律关系而不是血缘关系。法律关系和血缘关系是大不一样的。这个故事意味着当时的雅典社会蕴涵着一个很大的变化。当然,父权制的社会成为一个事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荷【 313 】马时代就已经是父权制 1取自邓晓芒主编:《中西文化比较十一讲》,湖南教育出版社 2007 年版,第 312 — 331 页。的社会了。但是,那时人们在观念上还没有摆脱血缘关系的影响。这个神话故事告诉人们,从那个时代开始,人们逐渐从法权思想上摆脱了血缘关系的桎梏,而进入到了充满公民和法治社会的概念的思维空间。这是巴霍芬在研究人类学的时候的一个重大发现。在此之前,人们很少从神话这个角度来窥探当时人们的社会意识形态。后来有很多人类学家受到了他的研究的启发。恩格斯在这本书里高度地赞扬了巴霍芬的这一论证,称他的见解是“完全正确的解释”,“印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当然巴霍芬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但是他作为一个人类学家从另外一个角度印证了马克思提出的这一原则。恩格斯从这一发现里引申开去,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当古希腊社会进入到文明社会的门槛的时候,观念上的一种改变表明在社会中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巨变。这种巨变就是以血缘关系为连接纽带的旧社会,由于新形成的各个社会阶级的冲突遭到了破坏,取而代之的是建立了国家的新社会。新社会的基础不是血缘关系,而是地区之内的公民。你在这个地区生活,你就是这个地区的公民。如果你不愿意成为这个地区的公民,那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你在这个地区之内居住,你就应该遵守这个国境范围内的法律。这也是今天的法治国家公认的一个法治原则。我今天所讲的“国家”是一个地区意义上的概念。我们知道,民族和国家是不一样的, 民族不是一个地区意义上的概念,它是血缘意义上的概念。这一巨大变化产生的根源是什么呢?恩格斯认为,它产生于生产领域里的分工和交换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