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那里.doc

从这里到那里.doc1从这里到那里一事隔多年,我已记不起当初的争吵。有关我和小猪爸爸,我们曾经的歇斯底里,曾经的恶语相向,在我脑子里全然没有了记忆。我只记得我带小猪离开那天,她坐在堆满芭比娃娃的婴儿床里和芭比娃娃玩。小猪自言自语,沉浸在自己编的故事里。我推着床,穿过小巷,穿过大街,朝我租住的方向走去,床的轮碾过水泥路面发出锐利的尖叫,有人走过我身旁时就侧目看我一眼,看小猪一眼。一百二十公分长八十公分宽的婴儿床红粉粉的,像载着一个美好的梦从街头招摇穿过,没有人知道这个推着婴儿床步履匆忙的年轻女人将会把梦推到哪里。小猪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她抱着芭比娃娃,胖嘟嘟的脸在睡梦里绽着笑容,她嘴角流下的涎水牵着晶亮的长丝,滴落到芭比娃娃头上。那一年,小猪三岁。那一段时间,我似乎特别困,身子一沾到床就能长时间沉入睡眠里。小猪坐在地上独自和芭比娃娃玩,她身后的床上是沉睡的我。小猪剪下她的旧衣裙和我的旧衣裙,那些蕾丝花边和色彩鲜亮的各种面料,给芭比娃娃缝制很多小衣物。碎的布片铺满我们租来的狭窄房间。小猪又在编故事。芭比娃娃,我,还有小猪自己,我们都是故事中的人物。小猪自言自语,间或咯咯地笑,她笑的余音漏进我睡眠缝隙,有时2候很柔软,有时候很坚硬。长长的睡眠里没有梦。醒来时,我看到小猪背对着我坐在阳光里,她对芭比娃娃说,乖,别害怕,妈妈在身边呢!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那上面洇出的大面积渍迹让生活像梦一样不真实。我想起那幢大房子,我原来的家。那些宽敞透亮的窗户和能照出人影的地板,每天我醒来,光的线便早早地穿过雪白纱幔铺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为什么要离开?我再次问自己。一只硕大的蜘蛛悄无声息地从一堵墙后跑过来,迅速钻进另一堵墙后。我想不出答案,我又困了。还没起床我就又困了。我闭上眼睛,很快坠入睡眠里。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小猪趴在床前,她的脸很低很低地逼近我,我一睁开眼便撞上她黑扑扑的眼。她惊喜地说,妈妈,你醒啦?我搂过小猪,让她贴到我胸口上。那只硕大的蜘蛛又跑出来了,它永远那么慌慌惶惶。我看着满屋凌乱的碎布片和芭比娃娃,我的书从搬到这儿来的那天起就没有动过,它们无序地堆码在墙根,积满了灰尘。小猪说,妈妈,我饿了。今晚我们吃什么?生活最真实的部分也许是小猪了,她让我必须思考每天吃什么。家里还有吃的吗?我模糊地想,似乎还有两个鸡蛋。我又有很多天没去菜市场了。猛然离开一种生活,我还没来得及进入另一种生活。3我趿着拖鞋走进厨房,路过芭比娃娃的时候被绊了一脚,心里的乱草立马呼地从四面八方攀过来缠住我。我听见心底开裂的声音,它们从我胸腔喷出,最终变成我嘴里的咆哮。我胡乱踹踢着满地的芭比娃娃和碎布片,它们从我脚尖飞起,跌落到小猪身上。那一刻,我的眼睛怨毒像刀。小猪怯怯望向我。她退靠到一堵墙后,绷紧身子。她的小嘴扁了扁,终于哇地哭出声来。她一定还没能适应如此快速转换,她妈妈前一刻的温柔和后一刻的凶狠。我又听见心底开裂的声音,一种痛感从乱草中挣扎出来,逐渐清晰扩大。我看见一个暴怒的女人和一个委屈的孩子僵硬对峙。女人是单薄的,她内心里大片大片的荒草在疯狂拔节。孩子也是单薄的,她被那些乱草推搡着,恐惧地把自己蜷在身子里瑟瑟发抖。那一段时间,我是分裂的,一个我和另一个我在内心里纠结纠缠。那些舒展平静或恐慌焦躁的情绪会在某一时刻同时蹿出来。我清醒地看见我糊涂。正如此时,正如我无端责骂小猪的时候,我就清晰地听见我的愧疚和疼痛。我走近小猪,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说,对不起。生气的时候妈妈会乱骂人,可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你要原谅妈妈。小猪点点头,她偎在我怀里抽噎,绷紧的身子慢慢松弛。小猪信任我,她相信她的妈妈一定不会伤害她。我用一个拥抱就轻易抵消她满怀的委屈。4这样的对峙后来又重复了几次。我像一个无赖,肆无忌惮地掠夺小猪对我的信任。小猪一次次原谅我,像宠溺她任性骄横的孩子。小猪总是健忘,她妈妈的无数次承诺和失信。很多年后,当我终于能够平静地回看这段往事,我才蓦然发现,当年那个缩在墙角里哭泣的孩子是那样的强大。她是静止的,不管我如何波澜翻滚,流奔到她那儿,她都有力量让我重新返回平静。二从一种生活到另一种生活,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能抵达。我需要经过很多人,他们是我的亲人、朋友、同事,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我最需要经过的人是妈妈。她从老家打来电话。妈妈在电话里发誓,她再也不来城里看我了。妈妈说,又不是男方不要你,你为什么离开?妈妈以她惯常的思维不原谅我的离开。这个一辈子隐忍的女人,她谦逊,懦弱,自尊,固执。她从不大声说话,对乡邻或是子女,她逆来顺受。这一次,妈妈出乎寻常的强硬,她女儿反常规的行为让她无颜面对乡邻。我握着话筒,眼泪簌簌掉下来。我看到心底那片乱草繁盛,我一个人在荒野里奔跑。我对着话筒,用着妈妈同样的语调发誓,我再也不回乡下看她了。我不知道妈妈在电话那头会不会掉泪。挂上电话很久,我的眼泪仍然簌簌落下